老戴的选择
临汾路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 张敏
老戴因为膀胱癌晚期颈部转移，被家人送入了舒缓疗护病房。看得出这原本是一位壮实的老人，嘴里痛苦的哼吟着。我很快完成护理体检并做了镇痛处理，他安静的睡着了……
第二天一早，听到照护的阿姨反应老戴夜间睡眠不佳，我第一时间就去看望了他。问他昨晚睡得好吗？他反而宽慰我昨晚是患病以来最踏实的一晚。并不在意的笑着说：“我时常因为窒息感而惊醒，已经习惯啦！”说完哈哈大笑起来。听着老戴因为气管压迫导致的怪异笑声，我的内心顿时塞满了酸楚。
几天后的巡房，此时已平稳控制疼痛症状的老戴，要求我们不要再给他用吗啡来镇痛。我耐心地解释：“我们的用药不会带来任何负担，疼痛需规律平稳的控制。如果冒然停药，反而会加重疼痛。”
“可是，”老戴迟疑的说着，“我回家后怎么办？我还要继续活着啊？”由于老戴的家人对于入住临终关怀事实要求保密，时常以休养后会回家等话语来安慰他，使得我对他谈话的深入有顾虑，需要时间上慢慢的疏导。
为了尊重患者，我们开始给他减量，每天都会进行疼痛评估。每当询问疼痛感受时，他总是矢口否认。
在一次疼痛爆发时，老戴痛苦的在病床上翻滚，冷汗湿透了衣裤，双唇泛着丝丝血迹。我们迅速为他做了镇痛处理，当疼痛归于平静时，他疲惫的说着：“我很累，但又不想拖累家人，不想让他们担心和失望。我以为自己有信心有毅力，一切都会好的。”
作为一名专职的安宁护士，我的工作经验告诉我，老戴和其的家人需要我的帮助。而我必须承担我的职责，由我来了解老戴内心真实的想法。
“老戴，能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吗？”
“淋巴转移，他们告诉我这样的情况。”
“那你觉得自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？”
“不会好，只会越来越差。”说完，他看着我，想从我的眼神中寻找答案。
“那好，那你觉得自己可以继续治疗吗？”我鼓励地说着。
老戴想了想：“以我目前的状态，是不能承受任何治疗的。”
“老戴，你说的一点也没错。你的家人选择我们的原因，是希望在你痛苦不适时，由我们来帮助你。而你愿意吗？”
老戴沉默片刻，抬起眼直视我说：“你能告诉我还有多久时间?”
“你看太阳快要下山了，但也需要过程。你要相信我们一直都在你身边。”
那天开始，老戴不再排斥使用镇痛药了……
时间就这么又过了两周，老戴出现了呕吐症状。食物根本塞不进去，老戴也时常因为自己想吃却被逼承受饥饿而困扰，他要求我们停止所有治疗，只接受镇痛和镇静，希望在他最后痛苦时，请帮助他选择睡眠。此后他的精神状态在疾病和药物的作用下，出现了烦躁、昏睡。
在老戴离世前的三天，他的精神状态出乎意料的好。那原本苍白的面容，异常的兴奋和清醒。他告诉我：“其实我一点也不害怕死亡，人的长短真的不重要。人生终有一死，30、40岁是人生，70、80岁也是人生。”接着又断断续续地向我讲述了很重要的一段家庭状况。
跟病人和家属交谈，和他们讨论为了让爱的亲人能放心离世，还需要做点什么——我发现这点通常是非常重要和耐人寻味的。一般情况下，你只要仔细聆听他们还有什么要交代，你就知道需要再做点什么了。
而老戴觉得身为丈夫，年轻时忙于工作，没有很好的兑现照顾家庭的诺言，他需要的是家人的允许和告别，才能安心的离世。
终于这天还是来临了。此时的老戴，每一次都要用力提气才可以呼吸。在一次用力提气后，他几乎要晕厥过去，我握着他的手细语：“我们要帮你安排一间安静的房间，在那里会有你的家人和我一直陪着你，你可以安心的睡了。”老戴费力的微笑，几小时之后，在我们的陪伴下他安静离世了。
老戴是个普通人，他善良温厚，整洁规矩，非常热爱他的家人。生活于他，是简单的；而死亡，也一样不是一件复杂的事情。有家人爱他、宽慰他，他就拥有全世界。他走的时候，和他所表现的一样，依旧是坚强、平淡。